秋声负

彼希客星隐,晚风拂秋凉。

【全职AU】黍离而微(一)

民国paro,主线王喻(无差)。

本质自娱,历史观十分相对主义(顶锅盖逃

最近突然回了坑,填一个当年的脑洞,希望能填完(再顶锅盖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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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才刚入了六月,外头已有稀疏的蝉鸣,在夏日的午后此起彼伏地鼓噪着。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烈的时候,阳光透过窗玻璃,在书页上投下一片浅淡的痕迹,把上面的铅印小字映得微微反光。书的主人却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,只管托着腮发呆,半天也不翻动一下,竟是已经睡着了。这倒也不能怪他,实在是天气太过炎热,课室里又闷得慌,任谁来听这千篇一律的党政课都是要打瞌睡的。要搁在平时,台上的教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,可是今天后头偏偏坐着一位校长办公厅里来的人,一边听还一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。这满堂学生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太不像话,教官正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是好,突然只听“咚”的一声响,原来是有学生打瞌睡,脑袋一下子撞到了窗玻璃上,引得其他学生们哄堂大笑。这下可把教官气得不轻,他后退两步丢下手里的书本,大喝一声,“黄少天,你给我站起来!”


窗边的少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显然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。教官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,但碍于后头有人正看着也不便发作,只得强压怒火,沉声问道,“刚才讲到民生主义,这其中尤以土地问题最重要,你来讲讲看,该如何解决?”


“土地问题……”少年支吾了两声,“按照孙先生的说法,便是用征收地价税和土地增价归公的方法……”他说了两句,倒是流利了起来,仔细一看,原来是邻座的学生及时把课本翻到对应的那一页,推到了他面前。


这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教官,他摆摆手打断了黄少天,转向旁边座位,“喻文州,既然你这么聪明,那就由你来讲一讲,这土地问题,应该怎么解决?”


这本是个极为宏大的命题,若是按照黄少天那样,照本宣科地把教材读一遍也就罢了。但是教官明摆明了要为难这学生,要他讲自己的观点。名叫喻文州的少年似乎有点意外,但很快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。课室里安静得有些过分,学生们都转过头来,想看他如何应对教官的发难。


“我以为,孙先生的办法并非上乘之策,不过是治标不治本。与其殚精竭虑避免地主获得暴利,不如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
“怎么解决?”


“改革,取消地主阶级。”


“这样的想法也有人提出过,不过……”


“不过他们根本就没有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地主阶级。”


喻文州说得不紧不慢,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。教室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了,面前的教官倏地涨红了脸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过了好半晌,他才喘过了气,用手指着两人,声音里都带着震怒的颤抖,“喻文州,黄少天,回去把《三民主义与中国民族之前途》这篇演讲,连同我刚刚在课上讲的注解,一并抄写十遍,明天下午上课的时候交上来!”


*


“这下好了,今晚不用睡了。”等下了课教官一走,黄少天马上泄了劲,一下子趴倒在桌子上,“文州,你这围解的,等于是把我们俩都往火坑里推哇。”


“我只是说出了我自己心中所想,他不理解,我也没有办法。”喻文州很平静。


“你话你同佢有咩好捻嘅?(你说你和他有什么好争的?)”黄少天急了就会蹦出两句粤语,二人同为广东老乡,说起话来一向无所顾忌。


“罢了,这回算我错了,”喻文州叹了口气,“赶紧回去抄书吧,明早还有集训,到时候别误了时间。”


“你方才听课了没?回去注解先借我抄抄。”


“没听。”


“那怎么办?”黄少天就差没跳起来了,他正欲质问喻文州课上都干什么了,却突然语气一缓,“诶等等——”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,眼光不住地往后飘,示意喻文州看最后一排。


喻文州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,一个高个子学生还没走,正坐在那里入神地看着什么。


“我刚瞅见他一直在后面写得认真,你看他的笔记本那么厚,肯定记了不少东西。”黄少天趴在喻文州的耳边悄悄地说。


“可是以前从未见过他——”喻文州略偏了偏头。


“大约是学长罢,这种党政课不都是通上的吗。”黄少天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信心,自己马上起身走到了最后一排的桌前。


“学长,打搅了,笔记能借我们看一晚上吗?”在黄埔军校里头,但凡高一期便是差着许多资历,黄少天想着自己还是求人办事,愈发显得毕恭毕敬。


那人抬起头,脸上却没什么表情。黄少天怕他方才没听清自己说的话,赶紧重复了一遍,还在背后招呼喻文州一起过来。


“我的笔记,大约对你们没有什么用处。”


“学长谦虚了,”黄少天一边说一边给喻文州使眼色,“学长若是急用,我们明天一早就送过来——学长你住哪栋宿舍?”


黄少天说话一向爽快,但搁在这里便显得有些唐突,喻文州拉了他一把,只陪笑道,“有劳学长了。”


话已至此,那人也不再推诿,把本子推到桌角,淡淡说了一声,“拿去吧。”


“多谢,”喻文州马上示意黄少天拿了笔记本,“学长明日可还来这里上课?我们到时一定奉还。”


他说这话的时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,本是为显真诚,却猛地发现这双眼睛的异处来,喻文州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。


“不打紧,我不定每日都来。”对方并不以为意,“你们若得空,送到中山东路75号便是——就在校医院的斜对面。”


喻文州连忙应下。那人说完便站起身,一言不发地从后门出去了。他一出去,黄少天马上凑了过来,一脸的不满,“不过是比我们高了一两期,好大的架子。”


“只怕不是高一两期的缘由——”喻文州话说到一半,却又对自己摇了摇头,神色看上去十分古怪,“回去再说罢。”


*


待到把《三民主义与中国民族之前途》连同注解一并抄写了十遍,已是凌晨四点。入夏后天本就亮得早,两个人在走廊角落的微弱灯光下抄书时还不觉得,等偷偷摸摸溜回寝室,才发现外头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

“真是累死人,我手都快断了。”黄少天爬上床,一下子躺倒在被褥上。


“都是我抄得太慢,麻烦少天帮我抄了好几份。”喻文州坐在床沿,诚恳地道歉。


“就你那手速——”黄少天举起一只手,无力地摆了两下,表示一切都不言自明,“还有那学长也忒不靠谱,注解记得乱七八糟不说,还在旁边写上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,害得我们昨天光整理就花了半个晚上。”


“他不是什么学长。”


“怎么说?”黄少天转过了头对着喻文州。


寝室里的其余两人还在睡觉,上铺时不时传来微微的鼾声。喻文州还是习惯性地四处望了一眼,方才压低声音凑近黄少天,“他是校长办公厅的机要秘书,那天蒋校长亲自来督导,他便是跟在后面的那一位。”


“难怪,我看他穿的制服颜色比我们深些,还以为是七期的。”黄少天立马想到了什么,“莫不是他便是那位——”


“是他。”喻文州点头。


“我听那些人传得神乎其神,说他面相不同常人,什么开了天眼又是什么龙宫饱满,不过是左眼比右眼稍许大了些,要不是靠着他家里与上头的那几分交情——”


“别说了。”喻文州赶紧打断黄少天,“刚留洋回来便能得到校长重用,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。少天,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可要好好改改。”

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黄少天把脑袋重重往枕头上一靠,眼睛马上就阖上了,“只剩一个多小时便要响起床号了,赶紧睡一会儿罢。”


喻文州应了一声,也脱了鞋和衣躺下。他双手枕在脑后,却是怎么也睡不着。窗外的天光已经又亮了几分,薄薄的日光中透出几声鸟鸣,更扰得他心绪繁乱。眼见对面的黄少天早已睡着,喻文州轻轻下床,从他枕边取了那本黑色皮革面的笔记本,借着熹微晨光,细细翻阅起来。


——不过是会议记录罢了,也都是些长篇大论,略记了几项重点,潦草地写在横线纸上,偶有几页记了些自己的心得,但也都是一笔带过,字迹同昨日那注解一般难以辨认。喻文州翻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,想来这机要秘书的工作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。正要合上本子放回原处,却从封底的皮套中间落下一张小纸片,喻文州拾起一看,正是笔记本的主人和另外几个人的合影,背景似乎是什么建筑的大门,背面的右下角写着“民国二十年拾月于上海”。喻文州端详了一阵子,发觉自己并不认识这些人,于是又轻轻把照片夹回原处,继而合上本子,原封不动地放回了黄少天的枕边。


*


王杰希回到住所的时候天已经擦黑,这中山东路75号的两层小别墅是他父亲旧交林杰的所有,他于两月前刚来此处任职,对南京并不熟悉,正好林杰热情邀请,他便暂时在此借住。


刚进门便听到一阵谈笑,循声望去,客厅里林杰正和一个年轻人惬意地聊着天。见王杰希回来,林杰便笑着招手介绍,“这是我外甥,本是广州黄埔军校六期的学生,因家中有事耽误了一年,如今在这里与七期的学生一道。”


那年轻人虽是一副学生打扮,但看上去却老成得很,只眉宇间有股英气,倒是明白透露出此人并非池中之物。


“方士谦。”


“王杰希。”


王杰希同他握了手,这方士谦也不知是恶作剧还是怎的,手上故意使了两分暗劲,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模样。王杰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,默默往旁边让了一步,坐在林杰右侧的沙发上。


林杰见状倒是很高兴,转头向方士谦道,“这位便不需要我多介绍了吧,士谦在学校里想必也听过杰希的名字。”


方士谦看着王杰希笑,“何止是听过。”


“那就好。”林杰并未追究这话中深意,他在军校里任军官教育处的副连长,早期是参加过北伐战争立过战功的,但终究年岁长了些,又落下了不少伤病,便在军校里挂了职,现下倒也乐得清闲自在。


“杰希今日回来得比平常晚了些,可是委员长那里有什么事?”


“没什么大事,只是明后两日确实要出门一趟,还请伯父代我告诉伯母不用帮我备饭了。”


“你可是校长跟前的红人,怎的还有事情要你离了南京去操办?”方士谦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,眼中分明是毫不掩饰的好奇。


“士谦兄实在过誉,不过是在厅里做些杂事,须得尽心尽力才是。”


“你怎知道我就比你年长?”方士谦这下才是真奇了,“你是哪年生人?”


王杰希报了岁数,果真比自己小两岁。方士谦心道这机要秘书果然不同常人,莫不是暗中查过自己的档案,不过面上还是维持着原先的笑容,“不过虚长两岁,你我也不必太客气,无需以兄弟相称,杰希——我这样叫你可以么?”


“自然。”王杰希点头,面上还是看不出表情。


“杰希真正是我看着长大的,”林杰见两个年轻人熟络,心情十分舒畅,“别看在美国呆了好几年,这习惯作风真是一点没改,沉稳得很,看人做事都心里有谱儿。”


“伯父太过奖了。”王杰希微微颔首。正好林太太从里间厨房出来,见王杰希回来,便笑盈盈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吃饭。


“舅母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?有几年没来您这儿蹭饭了,一直想着您做的酱鸭呢。”方士谦马上站了起来,晃到了餐桌前装作探脑袋要往厨房里看。


“这孩子,几年不见,嘴愈发甜了。”林太太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,回身去厨房里端菜,“正好今儿个在街边看到卖荷花的,便买了几支新荷,又讨了几捧荷叶,做了荷叶鸡在锅里焖着。”


“这新鲜的时物果然不同,光闻着便叫人胃口大开。”方士谦见林太太从厨房出来,赶紧上前接过盘子放到餐桌上,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,果然沁香扑鼻。


“还不是知道你今日要来,正好杰希也在,家里难得这么热闹。”林太太只有一个独生女,如今也赶了新时髦留洋去了,怎么劝都劝不住,也只得由她去。


“表妹那么聪明,舅母尽可放心就是。”方士谦拉开椅子坐下,“说起来,她现下在哪里,先前只听说是去了欧洲?”


“在法国,学那什么西洋油画——”林太太笑着摇头,“这年轻人的心思,我们也不懂了。我瞅着那油画,乱糟糟的直叫人心里堵得慌,哪有水墨工笔来得清爽漂亮。”


“艺术我也不懂,杰希,你是留过洋的,可研究过什么西洋油画?”


方士谦这话问的倒是让王杰希愣了一下,随即才开口,“我整日与工程机械打交道,总弄得灰头土脸,西洋艺术之类,也是一窍不通。”


“要我说,这才是经世济民的好学问。”林太太笑道,“赶紧坐下吃饭罢,不然香气散尽,菜都要凉了。”


这顿饭吃得轻松,方士谦表现得十分爽朗健谈,把林太太逗笑了好几次。王杰希从小受的是传统的儒学教育,家教甚严,早已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,见状也只是神色如常,默默吃自己盘里的饭菜。


饭后,林杰照例要泡茶听戏,王杰希打了招呼便上了楼,预备回房整理自己的东西。刚开了房间门,却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。王杰希猛地一转身,方士谦正站在房门口,嘴角含笑地打量着他。


“杰希,实在是明察秋毫。”


“这么晚了,有何贵干?”王杰希不为所动,语气依旧平淡。


“只想着要来给你提个醒——你明天要跟的那十九路军,”方士谦原比王杰希高一个头顶儿,此时微微地低下头,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,“确有异心。”


TBC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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